言华

为爱发电,整天爬墙。
文笔很差,是个菜鸽。
拒绝催更,谢谢合作。

【Fog】雾隐沼泽

※ 参本的文,解禁了就顺手在lofter扔一下。

※ 原创,推理。


天渐渐的黑了。从车窗中望出去,看不见头顶的月亮。

然而在这样的夜晚,却还是能隐隐看到不远处被勾勒出的庞大的形状。

——是一座相当巨大的庄园,显然经历了历史沿革变迁的风霜雨打,却依旧坚强地屹立在这荒郊野外。

“真是十分抱歉,侦探先生……”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陪笑着转过头来连声道歉,“这么晚了,您饿了吧?”

年轻的侦探摇了摇头:“没有关系的,快要到了吧?”

“是的!您要去的地方就在这前头了!”司机连忙回答了,而这样说着却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也怪这条路泥泞得很,不怎么好走。正常距离早该到啦。好在今日没有下雨,不然可就没法去啦……哎,您看我,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啰嗦。”

年轻的侦探神色一动,却并未说什么。

老旧的汽车突然微微一震,年轻的侦探不禁以为车子陷入了泥坑,不过司机的话很快让他微笑起来。

“到啦。”

古老的庄园自有其风范。管家亲自拉开了巨大的铁门邀请侦探进门,并带领着他穿行过巨大而生机勃勃的花园。年轻的侦探对着正中央破败的、不再有喷泉涌出的白麻石底座注视了一秒钟,随即将目光挪向了有些掉漆但是恢弘依旧的庄园大门。

管家注意到了侦探的眼神,立刻出言解释。

“老爷生前这喷泉其实是好好的,只是大少爷说喷泉的水是从沼泽里抽来的,有些不太好,所以就叫人停了上面的机关。”

侦探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并非特别在意,管家便不再多加解释,上前用钥匙打开了大门。

别墅内部的景象让年轻的侦探微微吃了一惊。他本以为这别墅内部也会和外部一样有些陈旧,可是从墙上被擦得明亮如新的灯座就可以看出,别墅的主人依旧在悉心地照料着这座房子。地上铺开的地摊虽然有些旧了,但是边缘的缝合线却依旧完好无损,仔细看更可以发现上面的每一簇绒毛都几乎半丝灰尘不沾。

侦探很快被引上了二楼,在主餐厅中他见到了这一家的所有成员。这所庄园已过世家主的夫人,一个年轻的女儿和三个儿子。

那位夫人看起来还依旧风韵犹存,但是侦探还是可以从她苍白的面色和坐着的轮椅上看出来她的身体其实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健康。

事实上也是如此的。侦探如此思忖着。他来到此处的目的是一个委托,来自这位夫人。这位夫人告知他自己身体不适,不知何时就会过世,所以希望侦探能够来帮忙找到可能存在的先生的遗书,以便安排四个儿女未来的生活。

显然那四个年轻人也是知道侦探到来的缘由的,因为他们看起来眼神闪烁,都有些不太自在。

“侦探先生……真是非常感谢你的到来。”夫人这样说着,然后招呼了一声,“上菜吧。”

餐车从厅外被推进来。精美的食物,精致的餐具,长条的方桌上很是安静,只有刀叉碗盘相碰撞的声音。侦探看到了女人用餐前的祷告,也看到了其中一个年轻人几乎没有动过的嘴唇。

也许他挂着的银十字架只不过是个装饰。侦探心想。如果他真的是个基督徒,就不会连“阿门”也不祷念出声了。他的目光再次在那个年轻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开了头。而面对侦探这样的打量,那个年轻人回以挑衅的眼神,但是显然还顾及这是晚餐时间,而没有张口开骂。

晚餐过后仆人们上前将餐具端走,侦探取了一只苹果在口袋里作为夜宵的准备,然后抬起了头:“那么,请带我参观一下这整间别墅吧。”

“侦探先生还真是尽职呢。”夫人凝视了片刻年轻的侦探,便唤过其中一位年轻人,“老二,带侦探先生转转吧。”

“屋外也可以去吗?”侦探询问道。

“……只有沼泽那一块请务必不要踏足,有雾的天气进入沼泽是非常危险的。”夫人停顿了片刻,轻声回答。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我的丈夫便是这样离开我的。”

真是可惜呢,这可是一条人命啊。侦探这样想着,跟随排行第二的年轻人离开了主餐厅。

整栋别墅一共有三层楼,另有一处用于储存东西的地下室。除了轮椅和餐车用一个边角的升降梯上下之外,大部分人都更习惯走厅堂正中的螺旋式楼梯。年轻人带着侦探先去看了一眼地窖,随即就整个别墅的布局简单地介绍起来。

一楼是会客大厅和书房,他过世的父亲以前所有公务全在书房处理。边厅是仆人和管家的住所并厨房,而另一边还有一个房间被单独隔出,出入口在庭院,那是狗屋。

“父亲生前曾有一条十分心爱的猎犬,只可惜那天似乎追着父亲一路也跑进了沼泽地。那么大的雾,再也没有半点音讯,恐怕是有了和父亲一样的遭遇吧。”

“狗的尸体并未和您父亲的尸体一同被发现吗?”

年轻人显得有些悲伤:“似乎是的,恐怕是巴特……我是说那条猎犬的体型太大,陷入沼泽深处了吧。父亲一直都对它很好,不管是喂食还是清洗都从不肯假以他手。它这次陪着父亲去,也算让父亲不至于孤单一人呢。”

“请节哀。”侦探低声说道,“那么二楼呢?”

“二楼有您刚去过的主餐厅。我和兄长、三弟的房间以及您的客房都在二楼。当然,父亲生前最爱的陈列室也在这一层。”年轻人带着侦探走进一间双扇式门的房间,里面的玻璃柜中放置着相当精美的各种物品,玻璃柜外贴着标签,上面写着收藏品的名字和日期。

只是粗粗一看,便可以看到猎枪、雕塑、银质鼻烟壶等东西,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被挂在房间底端、几乎占满了整面墙壁的巨大挂画。

“那就是巴特。”年轻人说。侦探仰头看去,那是一条漆黑色光华皮毛的狗,将一只前爪搭在主人的手上。主人显然是在安抚着它,但是它看起来依旧焦躁而凶恶。油画显然出自优秀的画师之手,每一个细节都极其精致。但是年轻人并没有看那副挂画,而是靠在门口等待侦探。

于是侦探没有继续看下去,示意年轻人自己可以随后独自一个人在来细细检查。

他们又依次看了几间房间,不过年轻人显然认为这对侦探的工作没有帮助,也没有仔细介绍便继续带着侦探拾级而上,到达顶层。他用手指点出方位:“最左边是我妹妹的房间,她喜欢顶楼,因为可以观察到星空。右边的是小的书房,有些书籍需要隔日沐浴阳光,防虫防蛀。中间的是母亲的斋戒房。然后楼梯的这边是父亲和母亲的卧室。”

“据我所知基督徒并没有强制性的斋戒要求,看来夫人是相当虔诚的教徒了。”侦探赞叹了一声。

“是的,母亲每个月都会保持严格的食谱呢。”

“那么屋外呢?”从楼梯书房的小阳台朝外望去,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夜色已深,沼泽里满是浅色的雾。

“屋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了,庭院里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而整个庄园外除了通往城镇的小路,周围就是山和沼泽。沼泽……您也听母亲说了,请不要踏足那魔鬼的地盘。它已经夺走了父亲和巴特的生命……”

侦探微笑着点头,示意他自己接受这好心的建议。

他随后下楼,向管家要了一盏提灯,表示自己想去庭院中看看。

空气已经寒冷了下来,侦探看着空气清朗而冷冽的庭院,微微打了个寒噤。

“需要人陪您一起吗?”管家询问。

“不用了。”年轻的侦探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就可以。”

先前并未发现,其实仔细地看,庭院里被打理得也还不错,只不过方才这么快的速度在黑暗中,他只注意到了有些亮色的白麻石而已。至少所有的景观盆栽都被修剪得很好,地上的石板路也十分干净整洁。

他提着灯在偌大的庭院中走了一圈,然后走到了中央的喷泉底座边上,喷泉显然因为停止使用而积起了灰尘,他伸出手抹了抹石料的边缘想要坐下,却蓦然顿住了自己的手指,微微怔住。

他的目光在周围逡巡起来。但是这沉思并未维持太久。因为别墅中传出了尖锐的惊叫声。

“啊!”


当年轻的侦探踏入二楼的时候,就听到了各种嘈杂的小声交谈。他拨开人群走上去,就看到了胸膛上中了一刀的那个年轻人。是先前在餐桌上不曾做餐前祈祷的年轻人,他仰面平躺在深红绒的地摊上,显然已经停止了呼吸。伤口是在左胸膛,一刀毙命,直插心脏,鲜血还没有停止,濡湿了身下的地毯。那个年轻人睁大了眼睛,表情更多的是疼痛导致的扭曲而非惊恐。

“侦探来了!”不知是哪个仆人回头看到了他,这样低低叫了一声。立刻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望向了年轻的侦探。这里的大多数人恐怕都没有见过刚死的人,然而侦探这个名头总是有着能镇定人心的能量。

侦探抬起头来:“报警了吗?”

“已经……报警了……”这家唯一的女儿颤抖着嗓音这么回答,“但是说……来的路上下雨了,恐怕不能立刻出发……”

侦探想起来时司机对他说的话,然后点了点头:“能让我仔细看看吗?”

少女颤抖着退了开来,双手捂住了脸颊。

侦探戴上了手套——他总是习惯随身备上一双——低下头仔细检视着死者的尸体。

他的脸很干净,没有一丝伤痕,手指的指甲里也没有任何的皮屑残留——也就是说,没有搏斗的痕迹,显然这大致否定了外来者入侵的可能性。这个年轻人恐怕是被自己熟悉且不会设防的人下的手,甚至对方有可能早就准备好了要杀死他——因为他甚至没有任何尖叫求救的机会就死了,如果是仓促为之,刀无法刺得这么精准。只可惜仓促之下他无法判断死亡时间,而只知道是不久之前是没有意义的,这无法排除任何可能的嫌疑人。

“夫人呢?”他一边检查一边询问。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位母亲居然不在么?

“母亲的话,已经先睡了……她晚饭之后就身体不太舒服。”侦探不太熟悉的年轻人沉声回答,“我让妹妹不用叫醒母亲。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担心她不太承受的住。”

侦探冲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复又回头去看那具尸体:“这位是……”

“是我四弟。”

那么就是家里排行最小的少年,这样说起来,现在在和他说话的这位就是大哥了。

“你弟弟生前有什么擅长的运动吗?”

“……应该没有吧……他不太喜欢运动。”排行年长的青年涩声回答。 

侦探点了点头,再次低下头去静静看着地摊上的尸体。

窗外的雨渐渐也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其实侦探记得之前的天气预报说傍晚就该下雨了,但是显然他运气不错,至少在雨前赶到了这里。

可惜警察是无法立刻赶到了,运气好的话,他们也许能在第二天来,在这之前他们也无法将青年的尸体留在地上。所以他低下头,然后摸出手机对着尸体不同角度不同细节照了几张照片。

“你要做什么?四弟已经……已经……你怎么还亵渎尸体!”之前带领侦探参观别墅的老二立刻开口了,他的声音也还在发抖。

“这是为了警察来之后方便破案。”侦探解释道,“看这场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呢,你的弟弟总不能一直躺在这里吧?”

“那么……四弟……四弟他……”少女的泪水终于还是滚落了下来。

侦探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个泣不成声的少女,轻声回答:“总而言之,就不要让他的尸体躺在这种地方了吧。”

听到“尸体”二字之后,少女哭得更厉害,而排行最长的青年,则是控制不住地手握成拳在墙上重重一砸。

“可恶……”

他的声音很小,简直是从齿缝关里挤出来的一样。

侦探摇了摇头,并没有再多说话。

无论如何,他始终还记得一件事,那就是他来这里的任务,只是找出这家主人生前留下的遗书而已。

至于死去的人是谁杀的,是为何而死,是否和遗产继承有关。这一切都暂时不是他需要关心的。

“侦探?”有一个有些沉重的声音在他背后迟疑地发问。

是管家。年轻的侦探转过头去看着他:“有什么事情吗?”

“您看……出了这样的事情,您的客房是不是要从二楼换到一楼来?我们那儿还有空余的位置,只是要委屈您了。”

侦探微微有些诧异,随即想起来这边上就是先前粗略看过的,他今晚即将居住的客房。管家显然认为就算是侦探,也无法在刚死过人的地方睡觉的。

这样说起来另外两兄弟的房间倒是离这里都还有那么些距离呢。

然而他只是摇了摇头:“无妨。另外,这件事情恐怕迟早也瞒不过夫人的,恐怕你们还是需要想个办法呢。”

看着仆人们纷纷散去,侦探向三个尚且年少的年轻人点了点头,便转动了自己客房门的把手。

“那么也不早了,我就等到明天再开始正式地寻找遗书可以吗?”他征询着三兄妹的意见。

“啊……可以的。”年纪最长的青年立刻回答,“但是还请尽快吧,毕竟现下这情况,我们也不好再留您——”

“哥哥!”少女立刻出言制止,“这样太没有礼貌了!”

“无妨。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会尽快的。”

侦探这样回答着,将自己客房的门关上了。

然后他低下头,轻轻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之前显然没有人发现,但是在那个年轻人的尸体下面,压着一粒小小的东西。侦探在仔细检查的时候发现了这一点,然后他用身体遮掩着将那东西握在了手心。在凶手可能也在现场的情况下,他并未松开手,而是直到现在才去看。

是一颗圆润的珍珠,光泽柔和。侦探曾经在珠宝的展览会上看到过类似大小的,这一颗珍珠的价格可不便宜。

他捡起珍珠对着床边的台灯光线仔细看着,看到了上面的小小的穿孔。

若是一颗珍珠不便宜,那么一串珍珠呢?

他慢慢卸下了手套,安静地坐在了书桌前,拉开抽屉。

之前已经在匆忙的瞥视中确认过,这家里除了正式书房的书桌特别大式样不同外,其余均是统一制造的。据二少爷的说法,柜子里有纸笔,他可以随意使用。

侦探撕下了一张白纸,将纸揉作小小一团,轻轻捏在掌心。

正如物理建立假说随后需要用实验验证那样,他现在也有一个假说,需要实验的验证。

从窗外看出去,雨淅淅沥沥地已经下到了庄园附近,客房的窗子直对沼泽,侦探将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屏住了呼吸。

沼泽里的雾那么深那么浓,他仿佛想象到了这家的主人跌跌撞撞奔进沼泽的景象,最终深陷在泥浆,随着虚妄的泡沫破碎一起失去生命。

可是又有什么,会让一个理智的成年人在大雾茫茫的天气去往沼泽里呢。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侦探拉开窗帘看了看,沼泽的雾还未散去,然而天光却已经透过那乳白色零散地照了下来。

“雨停了?”他打开门走出房间,询问道。

“是啊,今天凌晨的时候停的雨。”仆人立刻回答了。

“那么警察有说什么时候赶过来吗?”

“呃……”仆人迟疑了片刻。

然后背后传来的声音很快回答了他,二少爷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刚才管家接到了电话,说过来的路上发生了泥石流,恐怕暂时还无法迅速赶到。”

“真是危险啊。”侦探摇了摇头,然后随意地问了一句,“你是去晨跑了吗?”

“是啊。”仆人立刻回答了,“老爷生前就要求三位少爷每日一定要做晨跑的锻炼呢,大少爷和二少爷都一直坚持着,只有……”他的话头在二少爷的眼神下停住了。

侦探点了点头缓解仆人的尴尬。他面前的年轻人则是平复着运动后略有些急促的呼吸,然后指了指餐厅:“一起去?” 

“好,谢谢。”侦探欣然接受了邀请。

主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二少爷问了管家其他人在哪里,管家面露无奈之色回答道:“大少爷委婉地告诉了夫人四少爷的事情……夫人当场晕过去了,现在小姐和大少爷都在夫人房间里呢。”

二少爷微微愣住,然后对侦探抱歉地点点头:“我需要去母亲那里。侦探先生就请自便吧。”

“无妨。”侦探点了点头,用餐叉叉起一片烤香肠。

餐后他很快开始了对整幢别墅的检查,最先去的当然是一楼的大书房。管家告知侦探他有最大的自由限度检查整幢屋子,只请他不要破坏那些珍贵的书籍和文物。

书房已经有段日子无人使用了,不过显然仆人有好好的打扫。侦探打开门的时候并未看到阳光中漂浮的灰尘景象。管家先前给了他一大串钥匙,上面标明了各种柜子的编号。

他一个个拉开抽屉,逐一检视。随着他在书房里翻看着文件和架子上的书籍,他逐渐也认识到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这和他想象中的并不同,至少先前他未曾在管家和仆役口中听到过关于家主的负面评价。可是他物品摆放的凌乱,对真正有价值书籍的弃而不管,以及那些凌乱的书页折角都显示出这并非是一个生活井井有条的男人。侦探在墙边看到了静静挂在弯钩上的手杖,上面的划痕和印记都显示出他并非被主人用来作为高贵的象征或是支撑走路的工具,而是更多地被用来砸东西,甚至打人。

这是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毫无疑问的。然而他的脾气暴躁也并非是一直以来的,因为那一定会带来下人们偶尔的抱怨甚至辞职。

侦探思忖着,对于这样的人,也许他更需要在别的地方而非书房里寻找他的生活痕迹,比如说二少爷曾今提及过的狗屋。

那条猎犬无疑得到了相当不错的照顾。当侦探踏入那个巨大的空间时这样感叹。因为这简直不像是狗生活的地方,而是更像主人孩子的卧室。柔软的床而并非篮子和软垫,干净的碗盘而非狗粮盆,地上没有脏乱的狗毛,墙上也没有冷硬的锁链。沙发上有适合人使用和适合狗躺卧的不同垫子,显然主人在这里消耗了大量的时间。甚至的,侦探在这里的墙壁上居然还看到了一家六口的照片,猎犬赫然骄傲地站在主人的脚边,露出森白的牙齿。侦探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随即又移开了目光。

然后他又注意到桌上的盘子中还沾染着丝丝血迹,显然是主人给予了狗一只宠物所能得到的最好的食物——新鲜的生肉。

这是一只猎犬。侦探又想起了二少爷对狗的称呼和那副巨大的挂毯。一只猎犬,一只对生肉有渴望的猎犬。

他又转头去看了墙上的大照片。

家主在最中间笑得愉快,离他最近的就是猎犬,在他的脚边,比膝盖都要略高一些。他的左边是年长的两个儿子与女儿,右边是夫人和已经死去的小儿子,小儿子看上去面无表情。

四个孩子都离狗站的远远的,不像是和猎犬十分亲密的样子,而这间狗屋,也只有一个人来过的痕迹。

侦探站起了身,他出门走到了那个喷泉底座的边上。前一天晚上下的雨浅浅地积在水槽中,他俯身探过去,从中间的水流装置上取下一个干燥的纸团。这是他昨晚上睡前过来塞在出水口位置上的。

也许他的推断并没有错误,即使里面少了太多的内容。

年轻的侦探轻轻着摇头走进别墅,拒绝了旁人的陪伴,他走进了二楼的陈列室中。

狗屋里挂着的全家福就是在陈列室拍摄的,背景那张巨大的挂画。侦探回忆着照片上的站立着的猎犬,站在挂画前微微出神。

正如他之前看见过的那样,油画上的猎犬缺失了前爪的一个脚趾,但是照片上的猎犬却健康而完好无伤,而油画右下角的日期看起来比照片上的要早。所以这个缺失的前趾就显得有些奇怪。

侦探将墙角的长梯搬过来,取下了巨大的挂画,然后摸出之前晚餐时分和苹果一起放进口袋里的餐刀,在猎犬前爪所覆盖的那个位置挖了下去。

——这一家人显然除了家主没有人会、也没有人能够仔细地观察猎犬,猎犬的照片也只有在狗屋里才有,这样下来没有人找到家主的遗产也就并不奇怪了。

他的餐刀刺得越深了一些,然后触碰到了什么并非水泥的东西。

此刻没有仆人经过,他顺利地在墙上挖开了一个洞,看到了里面深埋着的木盒。

也许他是没有资格打开来看的,可是侦探还是没有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但凡是个侦探都会有好奇心。而年轻的侦探自从到达这里之后,好奇心更是在不断地上升着。

这是一个有太多秘密的家庭,而他接受了委托,不想被蒙在鼓里,所以他打开木盒,展开了里面那张信纸。

亲爱的夫人,

我并不清楚你是否能看到这封信,因为我把它藏得好好的。我坚信你们找到它的可能性不大,可是我还是想要写下它。

也或许它会成为某一天我的绝笔书,那么便在此安排你来处理我全部的财产即可。只请求你将巴特赠予会好好待它的人家,不要随意抛弃它。

当然,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我知道真相。

老四不是我的儿子,我很清楚。我也清楚你并非不爱我,只是你没有拒绝自己曾经深爱着的男人。

我依旧爱你,可是我也无法容忍我妻子出轨留下的孩子,所以我变得暴躁而无法容忍你们。如果连你都会背叛我,那么不会背叛我的也只有巴特了吧?

现在想起来,也许是我错了。因为这个我对你们都变得态度极坏,还让老四变得性子乖戾如斯。

我只想告诉你我还爱你。

侦探合上了信纸,将它重新放回了木盒合上。

他终于填补上了故事最后的碎片,也许还并不完整,但是却大致有了轮廓。

他走出了房间:“夫人还在她的房间里吗?我需要见见她。”


当侦探走进主卧室的时候,三个孩子都在,少女握着母亲的手低声啜泣着,而两个少年则是没有出声。侦探在病床上的女人脖子上看到了一串漂亮的珍珠项链,然后他的放在口袋里捏着一颗珍珠的手倏然就握紧了。

“侦探先生,我假定你来不是告诉我坏消息的?”床上面色苍白的女人低声询问。

“我希望这就是您想要的东西。”然而他还是以极大的自制力克制了激动地心情。侦探举起了手中的木盒,解释,“我在狗屋里看到了猎犬的模样,它看上去全身完好无损,然而陈列室里的挂画上,猎犬的前爪缺失了一个脚趾。我是在那个位置的墙里面找到的木盒。”

女人惊讶地接过了木盒捧在手中。

“大少爷?”门口传来管家的呼唤声,“似乎警察那边快要到了,可以请您……”

“你们都去吧,老四的事情也需要好好料理一下。侦探先生,或许您会愿意留下来陪陪我?您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三个年轻人都有些许的错愕,少女更是咣当一声失态地撞到了椅子。

但是在母亲坚决的神情下,他们很快都跟着管家出了门。

侦探走过去关上了房间门,然后扶起摔倒的椅子坐在了床边。

“那么,容许我阐述一下自己的发现?”侦探这样开口。

“也许我是把你想得太简单了,不过请说吧。”夫人平静地点了点头。

“四少爷是您杀死的吧。”侦探用这句话开始了故事的叙述。

夫人的眼睛轻轻闪动了一下:“这可不是随意说的啊,侦探先生。”

“或许您没有注意到,不过您的珍珠项链可是被扯下了一颗珍珠啊。”侦探从口袋里取出了珍珠,“那串项链还在您的脖子中挂着呢,或许您因为身体不适,加之操劳过度未曾有时间对着镜子整理仪容,但是从我的角度上,可是能轻易看到项链上缺失的部分呢。”

“我怎么会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呢?侦探先生想多了吧。”

“请容许我大胆地猜测……是愧疚吗?”

夫人微微震动了一下。

“我读了您先生的信,这点真是抱歉,但是我想您也可以读一读。至少那封信是写给您的。”

女人颤抖着手打开了木盒展开信纸。

然后她的泪水涌了出来。

“请容许我继续大胆地猜测……事实上您的先生并非是因为自己踏入沼泽去世,而是因为追那条猎犬吧?我在昨天晚餐时分看到了四少爷有些不太好的脚踝,是否是被猎犬咬伤的呢?”

这是一个无法被证明的推断。侦探这样想着。但是他确信自己没有想错。习惯了生肉的猎犬被整个家庭除了家主之外的人所畏惧。这种情况下,被父亲所不喜爱的四子去招惹它也是有可能的。被咬后的少年心生怨愤……

“老四确实很生气。”夫人低声说着,“被咬了之后能站起来之后,他就想办法给狗下了狂躁的药,让巴特一路就乱闯进了沼泽。那个人是那么爱那条猎犬啊。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女人慢慢地坐起来,静静地叙述:“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我从不知道那个人居然知道这件事情。可是他还是发现了……我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个人这几年突然变得如此脾气暴躁。他曾经是很温和很善良的好人,家里的人都知道。可是后来他变得很奇怪了。”

“他开始不情愿和我们说话,他面对几个孩子都总是很烦躁。特别是面对老四的时候,他经常暴跳如雷,为了这个老四小的时候很怕他。我曾经以为他发现了,可是他没有要求和我离婚,他那样骄傲的人啊。”

“这几年他几乎都只呆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剩下的时间几乎就是在巴特身边陪伴他。巴特是条老狗了,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可是老四连最后的日子都不让巴特好过,他把巴特弄进了沼泽,结果那个人知道了立刻就甩了老四一巴掌。”

“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那个人是真的知道了真相啊……他居然从来不提及。”

“可是那个人还是死了。从来没有人会在大雾天踏进沼泽里的,而他还是去了。若不是老四,他也不会死。”

“当初我只是很害怕,可是那个人死之后老四居然还是这个样子。这孩子从小和他父亲没有机会亲近,我也总是没有好好管教他,弄得他性格古怪之极。他并不知道自己亲生父亲的事情啊,可是他居然在害死那个人之后还没有丝毫愧疚之心,甚至有一天还打了说闲话的仆人,扬言这样的父亲死了才好什么的。”

“侦探先生您能理解我的心情么?我的孩子害死了我的丈夫啊……若是我没有犯下那错误,那个人怎么会死?”

“所以我决定了……老四死了……我才能心安啊。至于这份罪孽,是我应得的,上帝不会宽恕我,可我即使是下了地狱也无法容忍自己犯下的错误,我要纠正过来。”

“所以我吃好饭之后告诉女儿他们我身体不舒服,他们就推我回了房间。然后我又偷偷溜出来,从房间外的升降梯到了二楼。老四他从没有防过我,所以他都没来得及挣扎一下。”

“不过也好,总好过他再多受痛苦。”女人捂住了自己的脸颊,“至于我……也许我不该请你来的,不过去监狱也无所谓了,我这样的人,上帝很快便会降下惩罚的。” 

侦探静静地听完了整个故事,然后他站起身来:“您是打算主动向警察说明这个真相吗?”

“……是。”她虚弱地开口。

“……我明白了。那么……”

当年轻的侦探终于离开这个家庭的时候,他才终于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真是可怕啊。”有警察这样窃窃私语,“那位夫人还真的下的了手呢。”

——是啊,那位夫人……还真做的出来啊。

当年轻的侦探坐上回城的车时这样想着。

他和夫人的对话被悉数交代给警察作为笔录的证据,可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却没有。

夫人从没有去过狗屋,所以她不知道他是看到了照片上少女脖子上那串珍贵的珍珠项链的。可是当侦探踏入夫人的房间,看到夫人已经把缺了一颗的珍珠项链挂在脖子的时候,他便明白这位女性打算一力承担下一切罪责。

“……那么,可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了么?”

“……您说什么?”

“我说真相,夫人。我在狗屋里看到了您女儿的项链,而且我不认为善良到会顾惜任何一个路人性命的您会是杀人凶手。”

在前一天的晚餐过后侦探去探寻了庭院,而令他惊讶的是喷泉边石料上过分干燥的灰尘。这是沼泽的边上,本该湿气浓重,可是当时那么冷的天气里院中不仅没有雾气,还干燥得过分。而仅仅是几里之隔,沼泽中的雾却浓得惊人,想必路过的人是绝对不会想要踏入其中一步的。

为了确认事实,侦探在喷泉底座的抽水装置上放了干燥的纸团。纸团本该因为下雨而变得湿润的,但是在出水口的纸团却意外的干燥。想到喷泉的抽水装置是和沼泽连同就可以猜到,那位夫人恐怕是想办法逆转了抽水装置,把所有的湿气都抽到了沼泽,让那里常年被雾气笼罩着,保护着来往旅人的性命。

侦探不认为这样的女人会是能狠下心来夺走自己儿子性命的人,所以她确实是在替自己的女儿顶罪。而尸体倒下的地点也让他确认了这一点。这栋别墅中没有人会勇敢到在自己的房间边杀人而还能无所畏惧的住在同一个地方,那么只有住在三楼的少女才会选择二楼作为地点了。

“不……您在说什么呢……”夫人喃喃地说着。

“作为一个侦探,我只想探求到真相。”侦探恳切地说,“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找遗书,而不是破这个案件。但是无论如何请告诉我真相。”

女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不……”她喃喃地继续说着。

“也请不要说她是失手的。那位小姐一定是准备了好久的。”

侦探的迫切让女人无法可想,所以她最后还是开口了。

“她……知道了。”

“您是说,三小姐知道自己的弟弟不是亲生的了么?”

“她一直很聪明……小时候她就察觉到那个人对老四的态度不太一样,她很崇拜那个人,所以一直很讨厌老四。更不要提老四养成那个讨人厌的性子了。”

“那个人去世之后她就一直很沉默,然后有一天她突然来找我了。”

“她问我老四是不是其实不是她弟弟……她说她恨这个破坏她家庭的人。”

“可我从没想到她这样讨厌老四……讨厌到准备好要杀了他。”

“也许这孩子终究有点儿像她父亲,她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敢爱敢恨。只是那个人从战场上退役就变得温和了许多了。”

“昨天晚上我是真的身体不舒服睡了……可是我听到了那声尖叫。后来我就问了她,她本来不想说的,可是最后她还是坦白了。”

“她甚至说其实她该晚一些下手等到你走之后的……可是她也忍受不了万一你找到遗书而这个家庭还要分一份给破坏家庭的人。”

“所以她还是下手了……”

“而后来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

侦探用力晃了晃脑袋。无论如何,这已经不是他该管的事情了,他得到了真相,就该像他所保证的那样对这一切守口如瓶。

最后望了一眼这座山庄,再望了一眼被雾气笼罩的沼泽,侦探示意司机开车。

可是那个女人恐怕未曾想过,即使她用自己的自由去换取女儿的幸福,换来的恐怕也只不过是虚幻如泡沫般的幸福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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