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周江】谁归
※ 短篇完结,灵感依旧是来自商块三太太的那张图【揍你自己的灵感呢】
※ 读作古风写作逗比还有点文艺的武侠
(一)
一大清早的,吕泊远梳洗完毕起身出门,还未行至院中,就听到一通鸡飞狗跳之声。
这又是怎么了?年轻人无奈地望了望天——太阳依旧打东头出来,这轮回府上要是有个清净日子,才怪了去。
晃晃悠悠走到空地上,吴启正叼着个烧饼盘腿坐在一块大石上,望见他也就随意点个头:“早。”
“早。”吕泊远看他的烧饼,伸出手,“见面分一半。”
吴启沉默了半响,动作利索地跳下石块。府内人轻功就属他最好,一溜烟跑了谁也追不上——当然,他没跑多远,只是加快牙口嚼嚼嚼地就把一块芝麻烧饼咽了下去,末了一脸痛苦。
刚从回廊里走出来的方明华伸手往吴启背上一拍,轻车熟路推了把:“下次分半个出去,或者记得舀碗豆花来,这么吃不得噎死。”
“这不是有我们方大神医在。”吴启摊手,“我本想慢慢吃着,一场戏看完正好吃完。”
“看戏?”方明华略略偏了头张望一眼,随即笑了开来,“今个儿孙翔依旧揪着杜明不放啊。”
隔他们二十步开外,手持一杆白蜡枪的年轻人正和剑客打得不可开交。优势显然在持枪的年轻人手中,因为剑客的脚步已经乱了,眼看就要跌出提前画好的圈子。
“谁叫孙翔年轻气盛。杜明比他早入门,端得个师兄的名号,他当然逮着个机会就要揍回来。”
眼见着吕泊远已经从前厅又拎了根油条来,快端不住架子的杜明立刻从圈子里跳出来,叫一声“饿”就扑过来想抢油条,吕泊远从容闪身避过,咬着油条就把人往地上一摔,完了还顺带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手。
杜明:“……为什么又揍我。”
“谁叫你想要抢我油条。”吕泊远淡定回答,“看小孙多好,自己去拿。”
前厅过去不过几百步路,杜明还赖在地上不想动弹(孙翔的白蜡枪好歹没戳他身上,吕泊远的徒手功夫那可是认真起来能摔断人骨头的),孙翔已经把方明华的份儿都一并放竹篮子里带过来了。
“我的呢!孙翔你是我师弟!”
……孙翔又顺手揍了杜明。
杜明:“……还能不能一起练功了……”
那边在闹腾,这边吴启问方明华:“府主呢?”
“府主早起了,约莫又是在后山练箭术。”方明华回答,“这几日先生不在,他也没个人说话,动不动就呆在后山。”
“先生这是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啊?”杜明爬起来问,先生不在的日子里他可真是太苦闷了。
“少则半旬,多则两月。先生有正事在身,总不能老陪着我们这群粗汉子混。”方明华从袖中摸出一小盒跌打膏,“和你说了莫去招惹小吕,吃完了豆花给自己上药去,别明儿下不了床了。”
杜明没接,一脸苦相:“师弟没带我的份儿……”
方明华想他要不是个大夫也要揍杜明了:“……不会自己去前厅拿么!小菊早上出去买的,她总不至于没带你的份儿!”
吴启喝完一碗豆花,拎起还剩点东西的竹篮子:“我去给府主送吃的。”
(二)
轮回府在江湖上早有名气,然而因着人并不多的缘故,其实所占的地方也不过小小山头一山脚。从府后小门出去拾级而上,半山上有一处瀑布清泉,其间鸟鸣深涧,清幽可爱。
吴启一路走着,深秋时节路边的树上已经结了沉甸甸的果实。他瞧得有趣,放下篮子去摘了个橘子,也懒得剥皮就这么直接咬在嘴上,若是方明华看到了必要说他。
大约走了一刻钟时间他就望见了那个弯弓搭箭站在后山靶场的那个年轻人。此刻那人正从身边的箭筒中又抽出了一支梨木矢,抬手搭上弓,指节平稳拖箭张满弓弦,松手的动作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箭矢就这么飞了出去。
靶在何处?
两百步开外那吊在树上的一枚青果。
一箭射出年轻人才转过头来,显然是早察觉到了吴启的到来,见他手中的东西便轻轻点头,十分仔细地将弓挂在一边竖着的架子上:“辛苦。”
“不过一刻钟的山路。”吴启笑道,“府主去净手吧,这儿有我在呢。”
这边上也有溪水流过,年轻人就这溪水洗了洗手,然后边端起豆花开始安安静静吃。一路提上来烧饼早凉了,他也不嫌弃口干,自始至终神情平静。吴启脚程快,他还没吃完就已经带着中箭的青果回来了,顺带还在那儿啧啧称奇:“这一箭可是把这果子钉死在树上了,花了我几分力才又终于拔出来。府主近日箭术又有所精进啊。”
“过奖。”
大概很少有人能够理解轮回府里上下之间平等交流的原因,然而整个轮回府的人都知道府主周泽楷虽然沉默寡言,却从不像有些门派里的门主那样端架子。这个人可以千里之外取人性命,也可以十分友善地帮你提些重物。他对待什么都很认真,甚至于吃一个烤地瓜的样子都能让你感觉那地瓜是烤得极好的——这样的性格,真不知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从从容容吃完,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周泽楷才终于开口问了:“有消息么?”
“先生的消息?还没有。”吴启摇了摇头,“走之前先生也说了,许是两月才能归来。府主若是担忧,不妨写信询问?”
周泽楷默默看他。
吴启:“……”
他这主意是够糟的,先生现在身在何处都不知道,这信写了也没处递啊。
还有,府主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不是先生,你沉默的时候我就真的猜不出来你什么意思了啊。
(三)
先生是谁?
姓江名波涛,好些听到这名字的人第一反应——这人五行一定缺水。
又有人调侃说,这五行缺水也不是这么补的,不如字无浪,省的水气太盛阴盛阳衰。
这大概就是江波涛最开始出现在周泽楷身边的时候,江湖上流传的那些话。
然而无论外人抱以怀疑或者甚至是恶意的态度,江波涛一律笑笑就过去了,久而久之,竟然无浪这个别称就也被广为流传起来。
至于先生这个称呼,却是轮回府自己的叫法——江波涛平日里习惯作书生打扮,大约是因为出生书香门第,原先家里人本对他期冀颇多,指着他高中状元,不济也能拿个探花郎的别称,娶一房大家小姐,为江家延续香火,子孙兴旺。只可惜江家老父想把儿子培养成文武双全的人才,这一培养下来,结果家里的年轻人就一不小心一脚踏入了江湖,还更一不小心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轮回府扯上了关系。
这一消息传来江家的老先生简直捶足顿胸后悔得不得了。江湖那是什么地方,一日踏入了一辈子就走不出来了,此生别说什么朝廷官堂,连个小小的县府衙门都不收你人。
他原本还巴望着儿子能去求职个捕快——老爷子一辈子吃的皇粮,怎么都想给儿子挂个铭牌——结果江波涛听他说得时候神情温温和和,听完了却只微笑着回了一句。
“儿子不孝,怕是不能走这条路了。”
——气得江老爷子举起烟杆就要揍人,结果真给他揍到了。
江波涛确实是他爹教出来的,可这一教教出来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江波涛要想逃老爷子一辈子都别想追上。可是年轻人到底不闪不避,微笑着承受着父亲的怒骂指责。
待到对方骂到口渴端茶喝水,方才重复一遍。
“我应了人家,以后就要留在轮回府做事了。”
语调不疾不徐,却是决断后的回响。
江老爷子定定看了他半响,只得叹一口气。
“我还不懂你?你这个人看起来温温和和,一旦决定了的事儿没人能动摇。我便不明白了江湖那一摊子浑水有什么好搅合?去做鱼做虾,小心大红之日大悲之时啊。”
“官场不也一样?”江波涛反问,眼神中却又浮起些许笑意来。
“况且,我应了人家,便不打算破了这承诺。”
“哪家的大小姐勾了你的心去?”
“他是男子。”
“……”
江老爷子一口气连灌了三壶茶,随即镇定自若地叫来仆人。
“取扫帚来。”
仆人茫然:“老爷若是嫌着屋子不干净……”
“拿扫帚来!今个儿我非把我儿子揍清醒不可!”
气咻咻追打了半天,终究是没舍得怎么下手。
“你是真铁了心了?”
“是。”江波涛回答。
“……随你去了,你也大了,我管不住。”
“……爹。”
“记得把人带回来给你爹我看看……”江老爷子叹气,揉揉脑袋站起身来叫过管家,“去书房,我拟奏折申请告老还乡。”
他老啦,这该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四)
周泽楷觉得,江波涛半个月不在,他就已经……有些感觉不适应了。
这不适应其实是从江波涛不在的第一天就开始的。
江波涛走之前和他说过,他是要去找一件东西,具体是什么东西江波涛不想说,说是也许会是个惊喜。
周泽楷知道江波涛总会有许多有趣的点子,每次独自出门也总会带有趣的东西给他——当然,其中部分有趣包含了江波涛的一点点小促狭。
譬如说有一次他回来的时候给轮回府所有人都发了一根糖葫芦,再譬如说又一次他不知道从哪儿抱回来一条狗。
当然更多的时候(虽然其实最多的时候他们两个是共同行动的,不过也总有那些江波涛独自出行又没有恶趣味发作的时候)江波涛会带真的有意义的东西。
有时候是书。
再有时候会是听来的江湖趣闻。
还有带回来过柔韧性非常好的、适合替换的弓弦。其实那次周泽楷甚至没有和江波涛说过这件事情,他只是在练箭术的时候张弦略皱了皱眉,就被敏锐的江波涛发现了。
“……我自己也可以。”周泽楷对江波涛说。
他并不是自己做不到去找弓弦啊。虽然不擅长和别人交流,但是真的有需要的时候,也不是说不出来话。
他只是习惯沉默寡言。
“而我只是习惯去注意你有什么需要的。”
江波涛侧了侧头,微微笑了起来,还带着点狡猾:“况且,我也希望能……随时让府主想起我啊。”
这样直白的话叫周泽楷觉得有些赧然,他伸出手悄悄地覆盖上江波涛的。
“……小周。”
还是习惯你叫我小周。
就像刚刚见面的那个时候一样。
江波涛听出他的意思,然后反握住周泽楷的手。
“……小周。”
他这样叫他。
轮回府上下一直都觉得先生的声音一定是有神仙的力量的。
不然怎么,每次没有什么表情平平淡淡模样的府主,一听先生叫他,神情就好像冬日的冰雪融化做了春水,会露出那种很小很小的温柔呢。
所以先生……快回来吧。
(五)
一个月,江波涛还没回来。
一个半月,江波涛依旧没有出现。
……快要两个月了呢。
从深秋到现在,已经是冬季。
今年的松江格外的冷。吕泊远早起的时候打了个寒噤,随即忙不迭套上了棉杉与外套。走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外头银亮一片,居然是悄无声息积起了雪来。
“后半夜开始下的。”方明华冲他打了声招呼,一边解释一边掀开食盒盖子递了个热腾腾的烤红薯给他,“天气冷,正巧这个还能晤手。不过记得别晤太久了,小心生疮。”
“不会……啊,今天早上也依旧能看到孙翔和杜明在比试武艺啊。”吕泊远感叹。
他的语调有点微妙。
方明华扶额:“……小吕,你想说又看到孙翔在欺负杜明就说好了,可以不用这么委婉的。”
“唉,先生不在,我下意识就学他的语气了。”吕泊远叹了口气,“不过,今个儿也还好啊,打起雪仗来,杜明也未必输于……孙……”
他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觉得好像不太说得下去。
“怎么,今儿杜明又在挨揍啊。”吴启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身汗涔涔的,显然是刚跑去练武,身边都热出了白汽来。
“先生还不回来,再没他看着,孙翔就真骑到杜明头上去了。杜明这个师兄,还真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就算先生在,也没有名正言顺到哪儿去吧。”方明华摇摇头,“不过都两个月了,先生说的日子也该到了——小孙!下手轻点儿,这天气若是感了风寒可不是一碗姜汤能好起来的事儿。”
孙翔以他枪法那豪龙破军的气势又揉了雪球把杜明砸到雪地里,咧嘴扬声朝方明华吴启吕泊远这儿喊。
“没事儿!师——兄——身体比我好多啦!这点儿活动我都出不了事儿!”
方明华:“……”
我说的不是这个,重点在于你和杜明要是打着打着雪仗打成近战了你一定会往杜明领子里塞雪这可就是要他卧病三天的节奏啊。
“说起来,府主呢?”吴启问。
“雪太大,我就把去后山的门锁上了——先生前院里练箭呢。”
好大的雪。
一片一片洁白地掉落在周泽楷的肩头。
也不去掸开,周泽楷的手指稳稳搭着长箭,然后蓦然松开弓上的弦。
“嗖”得一声破空,飞向靶心。
然后,尖锐的箭头势如破竹地将前一支中靶的箭矢的尾羽破开,然后直直又扎入圆心。
院子里练箭到底比不上后山宽阔,没有两百步开外的条件,这样的练习也不过是基础的东西。
周泽楷再从箭筒里抽了一支箭搭上弓,然而这次出手的时候却有些抖了,箭矢未能直接扎入靶心的同一个位置。
他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弓放下,眼神有些沉郁。
……为什么还不回来呢,这把弓都要被他练坏了。
当初说好了,两个月的。
他有点担心江波涛——毕竟江波涛虽然武功不错,但是如果一个人遇上了实力强劲的江湖中人,到底还是会有些危险的。
而轮回府虽然素来不与其他门派交恶,但这几年来,也总会因为总体实力的优秀而遭人嫉恨。
……你,没有事情吧。
周泽楷偏过头想着。
早晨起来的时候发现下了雪有些吃惊,所以便随意地拿一条长巾束发,此刻微微松开来,散了他一头黑色的长发。
他正要放下弓伸手去挽,就听到轮回府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
也不是因为年久了,而是积雪被门推开的时候由松软被压实了,发出得很好听的吱呀声。
有个人的脚步声,踩着雪走进门来。
红色的发带束一头浅色,眉眼间的从容好像从未曾变化。
“小周,我回来啦。”
他笑吟吟地提着手上的一坛酒。
“高兴么?”
他的背上背着长条形的包裹,周泽楷一眼就看出了是弓的形状。那是江波涛这次外出回来的收获——那是一把相当好的弓。
可是,现在好像还是喝酒比较重要。
不过,让他等了两个月啊……
周泽楷轻轻咳了一声。
“江有汜,子于归室,胡不喜?”
江波涛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慢悠悠地回问。
“江之永矣,谁归?”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周泽楷一脸正经地回答。
“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
江波涛也正经地回答。
周泽楷一时无言,他到底在这方面比不上江波涛……
“喝酒。”
江波涛笑起来。
“好,喝酒。”
他们已经两个月没有坐在一起喝酒啦。
【END】
注:
最后一段对话,都来自诗经:
小周:“江有汜,子于归室,胡不喜?”
改的《江有汜》,他的意思是:江水分流,你要嫁我,我怎么会不高兴?
小江:“江之永矣,谁归?”
改的《汉广》,他的意思是:长江水流这般长,要嫁人的究竟是谁呀?
小周:“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出自《蒹葭》,他的意思是:要嫁人的那个美人,当然就是在水里的(江波涛)呀。
小江:“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
改的《蒹葭》,他的意思是:要嫁人的美人,难道不是水中的那小洲上(小周)?
——简而言之两个人互相调戏……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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